楚沅起先的確在裝睡,到得後來，聽見背後關楠逐漸平穩的呼吸聲，像是搖籃曲似的催眠著她。她是在無力強撐,困意慢慢席卷而來。

次日清晨,楚沅的表情依舊淡然如晨霧，對關楠的態度也涼如夜雨。關楠縱然滿腔熱情，也被她的單音節回答冰涼下來。

兩人一路無話到了公司。剛出電梯，楚沅便扭頭往洗手間方向走。關楠望了一眼楚沅挺得筆直的脊背，那種姿態不是硬撐出來、而是渾然天成的倔強。他幾不可聞地嘆了一口氣，隨著人流往卡位上走。

楚沅剛推門進去,便見方瀾瀾正在盥洗池邊洗手。方瀾瀾朝她揚揚下巴，楚沅點點頭。

楚沅站到她旁邊，彎腰擰開水龍頭,玩兒似的沖著手。方瀾瀾站直了開始對著鏡子整理散亂的頭發。

這時隋菲從裏面的格子間出來，湊到了方瀾瀾的另一邊。

“昨晚你們aj項目組的開發，是不是都在加班啊？”隋菲開口問道。

“是啊。”方瀾瀾左右偏頭打量著發型，懶懶地應聲。田小衡淩晨兩點多才到家，今天直接調休，不然她也不會擠地鐵熱出一身汗。

“我聽說關楠昨晚不在哎。嘖，有人說看到他跟一個短發女人去了酒店。”隋菲也對著鏡子臭美起來。

方瀾瀾瞥了楚沅一眼，她像沒聽到似的，垂眼繼續玩水，動作卻緩了許多。

“亂說什麽呢。”方瀾瀾蹙眉，啐了一句。“正主在這呢。”她朝楚沅使了個顏色，楚沅嘴角扯了扯，冷笑了一聲，沒說話。

“啊……”隋菲自知失言，尷尬地笑笑。她不由心跳加速，全因又撿到一個驚天八卦。可從沒人告訴她，楚沅和關楠搞上了啊。“可能我聽錯了，我也沒親眼看到，嘿嘿。”昨晚關楠打電話給陸依寧時，她恰好和陸依寧逛街。她本來打算也跟去酒店，但聽到酒店的名字後，卻急急忙忙找借口離開了。

隋菲匆忙洗了手，灰溜溜出了洗手間。

楚沅縮回手，木然地來到幹手機旁。機器嗡然響起，楚沅不由皺了皺眉。方瀾瀾訕訕地湊到她旁邊，不知該如何開口。

“那個是沈駱妍，喝多了，關楠把她送去酒店。”楚沅突然開口，“昨晚他告訴我的。”

“那……”方瀾瀾側頭看著她，正愁著該怎麽接話，楚沅又喃喃：“好像我應該慶幸他的誠實。”不然今天平白從隋菲口中聽到這樣的八卦，定然會震驚，甚至懷疑。

楚沅轉過頭看著方瀾瀾，苦笑道：“他倆應該沒什麽，這我倒是相信。只是我這有點堵。”她捶捶胸口。

“紅顏真煩。沈姑娘就不能找個光棍來禍害嗎。”方瀾瀾同仇敵愾，“明知道人家都是有婦之夫了，還不懂保持距離。”

“關楠腦子也長毛了。”楚沅語氣比幹手機的噪聲還暴躁，“沈駱妍到底算他什麽人啊，一個電話就能讓他拋下工作屁顛顛跑過去了。不過，關楠倒是叫了沈駱妍的朋友也過去，還算懂得避嫌。真是，叫人不能不恨他，又不能100%恨他。”

“你找個機會跟他談談唄。這種拎不清的問題，挺嚴重的啊。”

“嗯。”楚沅點點頭。

去茶水間接水時，關楠偶然聽見了那則傳言。以往對這種八卦，他總是置之一笑。而現在，他開始隱隱擔憂，就跟昨晚看到楚沅的短信和未接來電那時如出一轍。

她應該也有所耳聞了吧。

關楠一個早上都有些心不在焉，好不容易熬到午飯時間，有鈣爺和方瀾瀾在場，他的一腔愁悶都沒法傾吐。

飯畢，平常和方瀾瀾勾肩搭背一起走的楚沅，這回卻放慢腳步，落在關楠身邊。關楠瞧準機會，剛想和她搭話，楚沅卻先轉過頭來，淡淡地望了他一眼。

“關楠，我們談談吧。”

楚沅的主動攪亂了關楠的步調，他心中的不安變得愈發囂張。關楠想起關長添和趙心湄離婚前夕，趙心湄對關長添也是這樣一副冷淡的面容和語調：“我們談談吧。”

關楠感覺渾身涼颼颼的。他暗自下決心，如果楚沅提及分開的事，不管她說什麽，自己堅持不分開就好了。

“好。”關楠應過她。

雲塔大廈裏幾乎沒有適合幽會的角落，他們去了幾條街外的一個咖啡館。館內裝修考究，巧妙隔開的卡座滿足了隱秘的要求，整個空間別致而淡雅。楚沅選了一個角落裏的卡位。兩人隨意點了咖啡。關楠在楚沅旁邊剛坐下，便伸手去握住她的手，楚沅沒有反抗。

楚沅稍稍側頭，目光清涼地看著他，尋找合適的開場白。關楠沒人她那般從容，抿了抿嘴，投降似的說：“扁扁，我跟她從來沒有發生過什麽。以前沒有，以後也不會。”

“噢。”關楠也明白坦白從寬，楚沅若有所思地點點頭，“這我信。”

“那就好。”關楠略略舒了一口氣。

“但這不是問題所在。”時間有限，楚沅也不打算拐彎抹角，跟他玩猜心計。她已經浪費了一個早上來胡思亂想。“關楠，你到底把她擺在一個什麽樣的位置啊，紅顏？知己？年少時候的求而不得？”

問題太尖銳，關楠微微皺眉。

“沒有那麽嚴重。她還有蘇凡均，我們三個一起長大，情分自然比其他人要深一些。”關楠盯著楚沅，字斟句酌地說，如履薄冰的感覺前所未有襲來。“所以聽到她有困難，我自然是能幫就幫。她對我什麽態度不要緊，但我真的對她沒那念想了。”

楚沅凝視著他，像是想把他眼底隱藏的情緒和心思都掘出來。她端起咖啡，潤了潤口，緩了一會才開口。

“關楠，以前你們怎麽樣我不計較。但你是有女朋友的人啊，你不覺得送一個醉酒的女人去開房，是一件——”楚沅另一只手攥成拳頭，聲音開始激動。“是一件很暧昧、很危險的事嗎。要是昨晚我沒打電話給你，你會主動跟我說嗎？也許你覺得這是一件不足掛齒的小事，但要是你沒告訴我、這事是我從別的誰口中聽到的，我肯定會誤會你——”

“別哭，別哭啊。”楚沅眼睛發紅，肩膀微微發顫，關楠趕緊將她摟進懷裏。“對不起，對不起。是我太欠缺考慮了，讓你受委屈了。”他替她拭了拭眼角，又在她光潔的額頭印下一吻。

客少人稀的咖啡館裏流淌著緩和的旋律，午後的時光讓一切都陷入一種慵懶的狀態，沒人註意到角落裏相依偎的情侶。

“扁扁啊，其實你不用擔心我對其他女人拎不清。你也知道我很懶，像我這種經常‘699’——每周六天、早上九點、晚上九點——根本沒時間、沒精力去勾搭那麽多女人啊，不然我也不會那麽多年都不找女朋友。現在，我有你就夠了。”

關楠聲調平穩，不像慷慨激昂地發誓，更不像搜腸刮肚地自我開脫，僅僅像在闡述一個客觀事實。

楚沅很受用，但仍持保留意見。

“也不準你勾搭男人。”楚沅的表情瞬間嚴肅。

“……”關楠嘴角抽了抽，不敢發笑。他隨意瞥了一眼四周，發現沒人註意他們後，這才乖乖舉起手，義正言辭地說：“好，我保證。”

關楠回頭將社交網的戀愛狀態全改成了“戀愛中”，他還想用楚沅的照片做 qq頭像，被楚沅死活攔下了。最後在關楠的死纏爛打下，楚沅畫了他們的 q版人像，一齊改了頭像。

關楠滿意地看著新頭像，順手輕輕捏了捏楚沅的臉蛋，拉她坐到自己腿上。頭像剛換上不久，他便收到了第一個點評。

[老媽：/咖啡]

[老媽：兒子，頭像上是我孫子嗎？]

楚沅和關楠交換了一個眼色，都不禁笑了。

[關楠：不是。]

關楠看著楚沅微紅的臉頰，想了想，又回了一句。

[關楠：也快了。]

“什麽叫‘也快了’，你哪裏來的私生子？”楚沅在他腰間狠力擰了一把，關楠笑著沒應她。

[老媽：哦。]

楚沅看著那個單調的字眼，沒來由地心涼。

“關楠，要是你媽媽不喜歡我怎麽辦啊？”她擔憂地望著他。

“怎麽會，你生得那麽討喜。再說，我媽都是愛屋及烏，只要我看中的都喜歡。”關楠說話又補充一句，“我媽只是打字慢，她回頭肯定要打電話跟我打聽一大堆。”

“你說誰是‘烏鴉’呢？”楚沅認真地盯著他。

“……”關楠頓時囧了，“我，我是烏鴉。媳婦您才是那間大屋子。”

“這還差不多。”楚沅滿意地點點頭。

“扁扁，我們也差不多該向他們挑明了吧。”關楠指的是關長添和侯月。

“這周末我媽找我談買房的事，到時我找機會說說。”

“什麽買房？”關楠奇怪地問，他可從來沒有聽楚沅提過買房的事。

楚沅簡單跟他交代侯月想讓她在德馨花園買房的事。

她話音剛落，關楠便忍不住拔高語調：“買什麽房子？想分家嗎？一個破二手房有什麽好買的？”覺察到楚沅漸漸淩厲的目光，關楠趕緊又放軟了語調，“我是說，何必花那錢呢。你一直都住在這裏，等以後結婚了，房產證上也加你名字。”

楚沅隱隱發笑，“加我名字幹嘛？無功不受祿啊。”

“那你給我生個孩子吧。”

“……”楚沅靜靜凝視著他，像在打量一件不符合常人審美的東西。

“好吧，咱們還沒熟到那個程度。”關楠訕訕地投降。

楚沅站了起來，心滿意足地輕拍他的腦瓜。

“不過，看你也不像能存下錢的樣子。買房的事，好像我不用擔心。”關楠抻了個懶腰，雙手交握疊到腦後。

毫無疑問，話音甫落，他又被罰錢了。

關楠和楚沅先回到熙苑，關長添和侯月下了班隨後就到。

楚沅把菜準備得七七八八，坐到沙發上歇息。關楠見勢黏著她坐下，看電視太百無聊賴，他的手開始不規矩起來。

“別鬧。”楚沅將他的鹹豬蹄格擋開，“等下他們回來看到。”

關楠覆又席卷而上，百忙之中抽空瞄了一眼墻上的掛鐘，“還有一個鐘呢。”他不等楚沅反駁，又堵住了她的嘴，將她推倒在沙發上。

全身被他溫柔地侵襲，楚沅開始不聽使喚地癱軟。

“到屋裏去。”楚沅離開他的唇，原本清冽的嗓音帶上黏糊的意味。

“就在這。”關楠褪下了她的連衣裙。

“……”楚沅掙紮不開，或說不想掙紮。“那個，有嗎？”

“帶著呢。”關楠稍稍直起身，從褲兜裏掏出手機，丟到一邊；又掏出錢包，從裏層摸出一個銀白色的正方片，把錢包丟到一邊。

“混蛋，你還隨身帶著啊。”楚沅罵了一句，動手去解他的皮帶。

“時刻準備著。”關楠俯下^身壓到她身上。

隨時可能被曝光的壓迫感讓他們變得格外敏感，小小的觸碰帶來比往日更加強烈的刺激。

關楠時間掐得很準，幾乎是他們剛收拾好犯罪現場，大門便被人從外推開。

楚沅不知是心虛還是腿虛，過去迎接關長添和侯月的時候，不小心踢倒了垃圾桶，白花花的紙巾團滾了出來，有一團還露出一撮濕乎乎的透明膠狀物。

楚沅雙頰霎時間緋紅，蹲到地上手忙腳亂把紙團撿回去，把垃圾袋打包了直接拿到門外。

回來的時候她偷偷觀察關長添和侯月的臉色，幸好並無異常，她稍稍放了心。

吃了飯，侯月讓楚沅和她一起洗碗，楚沅以為侯月要說買房的事，當下便開始打腹稿。

母女倆站在洗碗池邊，侯月給碗筷打泡泡，楚沅幫忙沖洗。龍頭水嘩嘩作響，客廳外傳來新聞播報員的聲音，楚沅在糾結該如何開口拒絕侯月的好意推薦。

“沅沅啊。”侯月先打破兩人間的沈默，“你打算什麽時候才介紹一下你的男朋友啊？”她笑著問，卻垂眼看著手裏沾滿泡沫的碟子。

“啊？”楚沅雲裏霧裏，她們不是要先談買房的事嗎，怎麽突然跨度如此大，楚沅可從未告訴侯月她有男朋友。她想了想，只推出了一個可能性：“媽媽，你誤會了。我和孟廷禹沒有在一起。”

“小孟？我不是說小孟啊。”侯月將碟子遞給她。楚沅接過，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侯月的眼睛。侯月眼裏帶笑，並無責備。楚沅清楚地看到，侯月朝客廳外站著看電視的關楠瞄了一眼。

“媽，你怎麽知道的啊……”楚沅紅了臉，小聲嘀咕道。

侯月不語，又明顯地看了一眼廚房的垃圾桶，和客廳一模一樣的垃圾桶。

“！！！”楚沅驚得手中的碟子險些滑落，她結結巴巴地道：“媽，哎……我……我們……哎，你不會不同意吧？”她幹脆放下了碟子，焦心地瞅著侯月，等待著她的審判。

侯月古怪地看了她一眼，忽然笑了：“你這麽緊張幹嘛，你們要是互相喜歡，我反對幹啥呢。”

“我們是互相喜歡啊！”楚沅焦急地補充，像怕她看不出來似的。

“我知道，我也看出來了。”侯月點點頭。“你把他叫進來一下。”

“媽，你想幹啥？你不是要為難他吧？關楠最近很蠢的，他肯定說不過你。”楚沅激動得去扯她的衣角，侯月看到她一手的臟水，趕緊閃開一步。

“幹啥幹啥呢，我像那麽兇的人嗎。”楚沅癟嘴搖搖頭，侯月咂舌，說：“我叫他進來能幹啥，洗碗唄。我總不能讓他白白把我養了二十幾年的女兒拐走了吧。”

“……”楚沅癟嘴點點頭，不敢再反駁。

楚沅洗幹凈手，到關楠身邊，搗了搗他胳膊：“我媽叫你進去洗碗，你好好表現啊。”

“……”關楠莫名其妙地來回看著這兩對母女，倒也乖順地進了廚房。

楚沅坐回沙發，看幾眼電視又回頭往廚房掠幾眼，幸好看到關楠和侯月有說有笑的模樣。

一聲手機短信提示音傳進耳朵，楚沅轉回頭，看到沙發角落裏關楠的手機亮起了屏幕。楚沅瞥見一個熟悉的名字，她鬼使神差地將手機拿過來。

看到那則微信，楚沅霎時如遭雷噬，她只覺脊背發涼，血液都倒退進了心臟。

“怎麽了？”關楠洗完碗出來，看到楚沅坐在沙發上，耷拉著腦袋，手裏死死攥著他的手機。他感覺氛圍似乎不太對勁。

“這怎麽回事？”楚沅竭力壓低聲音，將屏幕開鎖了遞到他眼前，讓他看個仔細。

[駱妍：我懷孕了/大哭/大哭/大哭，怎麽辦……]

關楠登時僵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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